秦时见歌

        战火纷飞,火光映红了整片天空。

        高大的城门已然被攻破,城楼上也换上了新的旗帜,将士们在城内欢呼雀跃,百姓也被这喜悦的气氛感染,加入了这场狂欢。

        年轻的将军独自站在城楼楼顶,落寞的气氛和周围的狂欢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手里握着一块系着红线的玉环,红线早已磨损,玉表面的花纹也被磨平,显得异常光滑,不过隐约还可以窥见其内侧的一个见字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指腹轻轻的抚摸着手中的玉环,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喏,拿着吧,这可是我从小就戴着的保平安用的平安扣,你万万要把它佩戴在贴身的地方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都结束了啊,我到了啊,可是你又在哪儿?

        顺和初年,祁国大将军秦歌大败大周国,收复失地,大周国自此淹没在历史洪流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话说那大周国初年倒是出了一员猛将,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……”台上,说书人讲得眉飞色舞,乍一拍惊堂木,好不威风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二,再添一碗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诶,来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临窗的一个桌位上,清隽的少年坐在那里,散漫的眼神里是透露出的却是和他年龄不匹配的冷漠和老成,整个人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氛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茶馆的效率很高,不一会儿店小二就为少年的茶壶添满了茶水,冷漠的气势让小二不敢久留,连忙离开退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少年执起茶壶将面前的茶碗倒满,放下茶壶,极为讲究的端起茶碗来轻轻抿了一口,升起的水雾遮挡了微敛着眼睑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巧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大大咧咧的声音打断了少年周遭冷漠的气氛,少年抬眼望去,就看见了不知何时坐在他对面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在所有人都害怕他周围冷漠的气势时,也就只有这个家伙才不怕他吧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和你不熟吧。”放下茶碗,少年神色淡然,不紧不慢地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来人直接选择性的无视了少年周围弥漫的的冷漠气息,把手一伸,很是自来熟的捞起了桌上的茶碗开喝,一点也不嫌弃这个茶碗是被面前少年用过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时、见!”少年手上青筋暴起,这个家伙真的可以轻易的挑起他的脾气,他真想和这个家伙好好打一架,留着他就是拿来气人的。心中默念了几遍道德经,少年心中勉强平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哎呀,你这都叫出我名字来了,咱们还不算熟吗?晚念?”时见欠揍的调调不过一瞬就挑起了秦歌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,他放下茶碗,将整张脸都凑向了秦歌,眼含戏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滚!”秦歌踢开椅子直接起身离去,尽管知道这个浪荡的家伙是在同他开玩笑的,他还是受不了这种轻佻的语气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是一个正经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看着秦歌的背影,时见嘴角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笑意,每次浅浅的调戏秦歌,总能看见他落荒而逃的样子,耳朵尖都熟透了还不自知,这个傻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招呼小二,把秦歌还未结的账结了,时见连忙去追赶前面快要消失在人群之中的人,他还有事没有说完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诶,秦晚念你等等我啊,慢点啊。”时见无视了周围向他投来的眼光,对着前面的秦歌哀嚎,这人怎么走得这么快啊,他不过就是开个玩笑嘛,有这么可怕吗?还是撩人撩狠了把人吓跑了?

        听到后方传来的动静,秦歌还是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,随后又懊恼自己怎么又被这个人影响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时见也就是趁着他思绪烦乱,放慢脚步的时候,追了上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晚念,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。”时见不要脸的靠近了秦歌,一手勾着秦歌的肩膀,凑在他的耳边,嘴里依然说着欠揍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还没有来得及发火,就又听见了从耳边传来时见的声音:“明日午时,醉仙楼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耳畔温热的气息就像是烙铁一般,秦歌的耳尖微微泛红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有些羞恼的一脚踹开身边勾肩搭背的时见,看着时见眼底的戏谑,面子有些挂不住:“滚吧你。”说完,头也不回的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周围的人声喧闹不已,秦歌有些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那里,但又有些赌气的不愿意去转过去找他,脑子里两个小人吵得不可开交,最终那个名叫去找他的小人胜利了。不过等到他转过头去寻找时见的身影时,时见已经不在那里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有些失落,他其实觉得他自己还有些话没有同时见说呢,比如说再见?算了,秦歌摇摇头,朝府里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府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是这个偌大的府邸里唯一的小辈,大概是秦将军喜静把,除了他和秦将军,整个秦府就只剩下了零星的几个下人,负责洒扫和饮食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父亲秦将军秦免只有一位发妻,其他的就连一个通房都没有抬,后院干净得不行。秦歌的母亲越婉儿,也就是秦将军的发妻死于难产,传闻她在生下了秦歌之后便撒手人寰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将军在发妻离世后便显得有些心灰意冷,主动卸甲归田,颓废不已。若不是还有一子秦歌,他们真的怀疑秦将军会追随越婉儿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进了府里,朝着前院的桃花树拜了一拜,这才向书房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拜桃花树是秦将军的习惯,不过偶尔一次被秦歌看见了,便也被秦将军要求着拜一拜,是以只要回家路过桃花树,他都会拜一拜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父亲。”秦歌站在书房外面,恭声喊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进来吧。”声音听上去苍老,但却蕴含着不容置喙的气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“得到了准许,秦歌推门而入。

        书房一向是秦将军收拾着文件的地方,虽然名义上他卸甲归田了,可是皇帝任然倚重他,时常秘密的送些折子来给他批阅,秦将军拒绝不能,只好收下顺了皇帝的意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今天去见那个质子了?“秦将军放下手中的文件,开门见山道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一愣,没有想到父亲会问自己这个。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,回答:“是的,今日……“

        没等秦歌说完,秦将军就将一旁的茶盏狠狠的砸在秦歌面前的地上,摔碎的瓷片连带着秦将军的怒火四溅开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父亲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逆子,我不是都与你说了不要和那个质子走得太近,他是大周国的人,他会害你的,你为什么不听?为什么?“秦将军有些疯狂,话语几乎是吼出来的,眼底弥漫着血丝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低头,不敢辩驳。

        在这种时候他只要为时见说一句话,秦将军就会更加的失去理智,以往都是如此,没有例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孩儿知错。“不管错没错,先老老实实的承认了是自己的错才是对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将军捏着眉心,不耐烦的挥了挥手,秦歌知道父亲想一个人静静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默默退出了书房,他不能再继续触怒父亲了,父亲身体一向不好,动怒对于他破败的身体就等于是雪上加霜,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如此抵触时见,抵触大周国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回到自己的院子独自用了晚餐,秦歌躺倒在床上,两眼出神地盯着窗外的月亮,有些烦躁,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时见那个家伙,父亲为什么会讨厌他呢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翻来覆去,被思绪缠绕,久久无法入眠。秦歌直接放弃了睡觉,坐在窗前批阅着从父亲那里分担来的折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一股浓郁的香气突兀的窜进了秦歌的鼻子里,甜腻异常,却又带着点迷幻的感觉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绝对不是京城任何一家制香坊的香,祁国崇尚高雅,制作的香都只是含有一些清淡的香味,不可能是这么甜腻的感觉,这倒像是富丽堂皇的大周的风格。

        对了,就是大周!他随父亲镇守大周和祁国的边界,早就摸清了对方的风俗习惯,他可以肯定这个香是出自大周,也只有奢靡的大周才会喜欢这种甜腻的气味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抬眼看向窗外,夜色沉沉凉如水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么晚了,为什么府里会有大周研制的香,秦歌心中被不安笼罩着,他觉得他应该出去看一看。他快速拿起一旁的外衣披上,冲向了房外,父亲近年来身体越来越不好了,他怕这是一场针对父亲的阴谋。

        空气里弥漫着浓郁血腥味,没有一个下人出现,整个院子安静得出奇。秦歌快步朝书房走去,他越是靠近书房那股血腥味就越是浓郁,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有再管什么礼仪,他一把推开房门,映入眼帘的只有满目的鲜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父亲——“他冲了进去,抓住秦将军的手,满眼通红,他不敢相信几个时辰前还在教训自己的父亲此时却倒在了血泊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咳咳,我要说的……都写在了那两坛挽月酒下,晚念……我下午对你是不是说话重了一点啊,父亲对不起你啊,我不是……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。”秦将军使劲的喘了一口气,接着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知有此劫,你不必伤怀,男子汉大丈夫……行于世……你这么大了……我也可以安心去见你母亲了……“秦将军本就只剩下了一丝执念撑着他最后一口气,此时见到了秦歌,说完了想要说的话,那执念也就淡了去,断断续续说了这么大一段话,再也撑不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将军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,嘴角挂着一丝怅然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记得,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跟着父亲打仗。若要问他为什么,那一定是看着父亲指点江山,挥剑斩落敌首的样子,让他非常的向往,他也想成为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、大将军。

        等到他再大一点,他就参军了。由于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,秦歌没有在新兵营待太长时间就转正了,各种大大小小的战役他都有参加,身上也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伤口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记得他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是一句‘大丈夫行于天地间,生亦何欢,死亦何惧,行于世则忠于心,若非这点伤痛就让你受不了了,那还不如滚回去念书。’也正是因为这句话,秦歌每次受伤,无论伤势多重,他都不会喊疼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将军是那种看上去凶残,实则刀子嘴豆腐心的人。每次他犯错受惩罚时,都是雷声大雨点小。

        父亲,我会查出凶手的,你且等等我。

        挽月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对,挽月!

        秦歌看着前院那颗已经有几十年的桃花树,眼角泛红。他记得他父亲与他闲聊时说过,这是他母亲嫁给秦将军时亲手栽种的桃花树,一去经年,而今早已物是人非,现在就连父亲也留不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感觉他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,一步一步慢慢挪到了树下。

        全身力气一松,他毫无形象的跌坐在了地上。他还记得父亲和他埋酒的地方,没有借助铲子,秦歌直接用手刨开了土地,挖出了那两坛子酒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酒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,唤作挽月。

        酒醉挽月对西风,杯中又有几多愁?

        他默默的抱起酒,拿出了压在酒坛子下面的信封。那封信大概是后来才放进去的,纸张并没有腐朽,只是边缘有点泛黄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缓缓拆开信,心如刀绞。

吾儿亲启,

        大丈夫行于天地间,生亦何欢,死亦何惧,行于世则忠于心,才不妄人世走这一遭。若要说遗憾,大概是未能看见你寻得心爱之人,成家立业吧。

        世人都说婉儿体弱,产下你便撒手人寰。其实不尽然,早年间我曾细细调查过,彼时大周国早已有挑起两国战乱的心思,婉儿之死源于大周国潜藏在京城的细作。婉儿死后,我便知有此劫,不过是,好在你已长大,如此我便放心许多。

        望吾儿行于世则忠于心,不违背本心,辨清是非善恶。

        勿念,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秦免。

        父亲……

        秦歌拍开酒坛,灌了一大口酒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年的酒很是辛辣呛人,浊酒入喉,倒是把他憋了许久的眼泪给呛了出来。泪水混杂着嘴角流出的酒,落入衣衫之中,他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哭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时见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眼里心里时止不住的疼,翻墙而入,不由自主的将树下喝的烂醉的人揽入怀中,轻声安抚着怀里伤心欲绝的人:“还有我呢,晚念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阿景,我父亲走了,他和母亲一样是被大周细作杀死的……”醉酒的秦歌褪去了往日对外的锋锐和冰冷,他抓住时见的手臂,就像抓住最后救命的稻草一般,哭得像个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 随后突然反应过来,狠狠地推开了眼前人:“滚,不想见到大周国的任何一个人!滚啊!”秦歌嘶吼着,仿若陷入了一种疯魔的状态,有些红肿的双眼带着许些悲怆盯着面前被他推开的时见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把时见眼底的痛色瞧得一清二楚,他呼吸一滞,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,穿透着风。

        时见有些小心翼翼的靠近秦歌,他不想在这当口离开他:“晚念,是我啊,晚念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时云景你是听不懂人话吗?”秦歌一狠心,弥漫着血腥味的话语脱口而出,就像一把锋锐的匕首狠狠插入时见心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时见嗫嚅着,压下心头涌上来的甜腥味,垂下想要拥抱秦歌的手臂,踉跄着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盯着他的背影,头无力的靠在身后的桃花树上,他想他大概是逼走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在乎他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和时见相遇的时候,正好是时见来京城的第二年。他记得当时随父亲去镇国寺上香,还未成年的他上完香后就开始到处乱走,什么路偏他就朝哪儿走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太记得这种小路,于是在七弯八拐之后,他成功的迷路了。时见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?哦对,他说:“你怎么这般蠢,这个小小的镇国寺都能走迷路。”那时候,时见坐在树上,晃着从树枝上垂下的双腿,眼带笑意,眼中细碎的光影如同九天星辰那样璀璨,那是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服气,硬是把他从树上拽了下来,和他打了一架。两人不打不相识,就这么熟悉了起来。在他临走的时候,时见拽下脖子上的平安扣,塞入他的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很高兴能遇见你,我叫时见,你也可以叫我时云景。”等到秦歌快要随秦将军离开镇国寺了,两人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秦歌,晚念。”秦歌是一个慢热的人,但眼前才刚认识的时见,却给他一种舍不得分开的感觉。他想,他怕是魔怔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喏,这可是我从小就戴着的保平安用的平安扣,你万万要把它佩戴在贴身的地方哦。”说完,时见骚包的撩了撩额前的碎发,语气中带着些许遗憾,“这不是什么珍贵的物什,你且拿着,当作我送你的见面礼吧。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想把这个平安扣送给眼前这个刚认识的人,这可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时见摇摇头,抛开脑中的思绪,乘着最后的机会调戏了秦歌几句,万一以后没有机会了呢。

        时见嘴里净是吊儿郎当不着调的话,秦歌听着他说,耳尖有些发烫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缓缓将脸藏在双手之后,他不想再牵扯他卷入这场纷乱之中了,他恨自己没有实力,他更恨自己没有权利,只能沦为上位者争斗中惨遭牺牲的棋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时见是大周皇室留在祁国的质子,本来日子就不太好过,他不想让他夹在中间为难。

        次日,祁国皇帝龙颜大怒,一面宣布追加秦将军谥号“武”,并且厚葬皇陵,举国哀悼三日。另一面下令彻查潜藏在祁国京城的大周国细作。

        而这一查就翻出了好多陈年积累下来的问题。

        时见作为质子,在这关头更是和祁帝关系紧张,因为这些大周细作的出现,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就是时见。而为了打消皇帝的怀疑,时见主动要求留在驿站,并表示愿意祁帝派人留守在驿站之外。

        也正是因为如此,再加上将军遗子秦歌的作保,皇帝才没有动时见。在权衡利弊之下,皇帝也看明白了在这个紧张的时刻动时见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。

        再那过后,秦歌就没有见过时见了。没过多久,大周质子留在祁国的时间就满了,时见作为大周和祁国之间维系表面和平的棋子,他这一离开,这脆弱的和平就被打破了,两军开战。

        紧接着战事吃紧,秦歌自请调往边境,镇守大周和祁国的边界,若非是军中的操练太过充实,他可能整日整夜都陷入思念时见的漩涡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很想他。

        每日摸着戴在胸口的平安扣,秦歌才能入睡,不然整晚可能都不安宁。

        日复一日,军功渐渐累计,他从一个小小的校尉渐渐坐上了副将的位置,在几次和大周关键的战役中脱颖而出,成为了祁国皇帝亲封的骠骑大将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将军,今日对阵的时候,敌军换将领了,他们的作战风格完全改变了,这几次都是咱们军吃亏。”秦歌听着手下的来报,垂下眼睑。

        谁都知道新晋的骠骑大将军为人冷漠,不喜欢拖泥带水拐弯抹角的风格,以至于手下的将士们说话都言简意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且试探一二,查一查他是谁。”属下领命出去,秦歌沉思,这种关键的时候更换将领,大周帝怕不是脑子进水了吧。

        夜色已深,秦歌和衣卧在床榻上,有些心绪不宁,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没有办法入眠。他一向睡眠好,为何今晚失眠了?秦歌愣愣的盯着帐顶,眼前翻飞的全是时见的身影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时见了,那个家伙应该回去脱离质子身份了吧。

        手不自觉的摸上了胸口的平安扣,每次想时见了,他都会重复这个动作,就好像时见没有被他赶走,往事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掩去眸底的沉痛,秦歌干脆起身,穿好衣物外出。

        看见头顶悬挂着快要变成正圆的月亮,秦歌才惊觉马上要到中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随便捡了一个方向走,反正边境荒凉,没有什么树木,不会迷路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坐在一个矮矮的戈壁边上,摸出腰间悬挂着的竹笛。

        吹笛子还是原来时见教他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时见是一个全能的人,琴棋书画,诗歌辞赋样样精通,要说划船游水也不输于别人,就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他不会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将笛子放置嘴边,一首喜庆的歌硬是被他吹出了人生无望的沧桑之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谁!”笛声停止,秦歌看向不远处的山坡,他手放在了剑上,慢慢朝声源方向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喵~”一只小黑猫从他面前跑过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松了一口气,原来是猫啊,看来是他今天太过敏感了吧。

        看着东边隐隐约约泛起的晨光,秦歌放弃了继续往前走,转身回营去了,他担心一会儿大周来骚扰边境的时候没有主将坐镇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走后,并没有看见那只黑猫沿着原路跑了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一天,大周没有来骚扰。不仅如此,接下来的几天,大周都没有前来骚扰祁军,就连一丝丝前来骚扰的迹象都没有,安静得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几日大周依旧是没有动静吗?”秦歌坐在首位,沉声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的将军,不知道他们在暗暗谋划什么。”一位将领站出来,拱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上面来信了,希望我们主动进攻大周,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。”秦歌晃了晃手中的折子,这是加急来的信件,皇帝快等不及了,下了如此仓促的命令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将军我们……“另一位军师站了出来,低声询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哼,“红色的折子被秦歌摔在了地上,”不知道是哪些人上书说我国军队兵力强盛,适合攻打大周,当真觉得边疆战士是铁打的不会累不会死的吗?“

        主帐中气氛凝重,没有人接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头上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昏庸的皇帝,当真是祁国的悲哀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不是那种视人命如同草芥的人,他明白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,他不愿意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随随便便让他们上战场送死,那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该做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眼下祁国兵力虽足,但有三分之一的战力是才补充上缺口正在训练的新兵,若要出战,伤亡人数必定会比以往更多,届时不丢掉城楼都算是好的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想灭掉大周国,却又不能这样出兵,他不想再有人因为上面的私怨而痛失亲人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皇命难违,秦歌终究是不能违背那加急而来的命令,拖了几天,终归是出兵大周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没有让那些新兵冲锋在前阵,一是因为他们没有老兵意识强,二是他们冲锋只会徒增伤亡人数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 本来秦歌是并不抱希望此战会胜利的,却不料这一战竟是胜了。不过他总觉得是对方洞悉了他的作战意图,主动撞上来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有去深究这种感觉的源头,秦歌没有激进,反而谨慎收兵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一回照面就让大周吃了一个大亏无疑是极大的振奋了祁军的气势,上至副将下到每一个小卒都非常的兴奋,当晚就小酌一二,一次庆祝首胜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在营帐中,看着眼前的沙盘,默然不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将军,接下来我们该怎么打?“副将走了进来,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,两人拱手恭声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没有看向来人,只是看着沙盘,指着沙盘中的几个地方,将作战方案大概讲了一下,副将就明了。他向秦歌提了几个建议,完善了秦歌计划中的漏洞后才领命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怎么不和张副将一起离去?“秦歌注意倒一旁没有离开的士兵。他和副将一起来的,此时却并未一同离去。士兵的头低下,秦歌看不清他的面容,只是觉得奇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……“秦歌看他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,只觉得奇怪,有些好奇的朝他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回将军,我是专程向副将申请的想要见你,我想考你的亲兵。“士兵看着秦歌越走越近,头更低了,有些紧张的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可以,拿去找白军师,他会帮你的。“秦歌把手中的信件交给士兵,依旧是板着那张冰山脸,他轻轻拍了一下士兵的肩膀,走出了大帐。

        休整一夜,次日,秦歌整队一鼓作气将大周国击退了十里地,待他回营的时候,昨晚那个士兵已经通过了白军师给他的考核,成为了秦歌亲兵队的一员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那种被敌方洞悉作战计划,然后主动送死的微妙感受已久徘徊在秦歌的心头,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明知自己的计划却主动送死的思想,正常人不该是借此大败他吗?

        “喵~“突如其来的一只黑猫窜进了他的营帐,打断了秦歌的思绪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认得这只猫,那晚他在那戈壁那儿看见这只猫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将军,锦云求见。“

        “进吧。“秦歌放下了那只往他怀里跳的黑猫,答道。

        锦云就是那个找秦歌进亲兵队的小兵,他手中端了一碗药汤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将军,这是军医熬的伤药,你受伤了,把药趁热喝了吧。“锦云将药递给秦歌,满眼的担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有心了。“秦歌接过药碗,眼神复杂,他自己都不太记得这些小伤了,受过的伤太多,早就习惯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从前只有一个人喜欢强迫他喝药,说什么良药苦口利于病,知他怕苦,每次还会准备一个小小的蜜饯来冲淡药味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今有多久没有人关心他喝没喝药了呢,大概是从他亲自把那个人推开之后吧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一饮而尽,药喝得太急,仿佛想要抓住那些往事,仿佛一切都没发生。

        喝完,将药碗递给锦云,秦歌摆摆手,“多谢,有劳了。“

        锦云默默退出营帐,那只黑猫在锦云撩起帘子时也跟着跑了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旁的桌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颗糖,秦歌看着那颗糖,久久不语。

        接下来好几次和大周的交锋,都让秦歌占尽了上风,就连皇帝都来信嘉奖全军。不过他总是心头有些不安,因为这胜利的太巧了,就连有一次明显的决策错误,都让对方硬生生的吃了亏,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信?

        而锦云也渐渐从亲卫队变成了秦歌的管家,照顾他伤病的那种,每日总是按时按点的将药送到主帐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大周战败得越多,祁国收回的土地就越多,不管秦歌内心对这种奇怪的胜利有多么不安,最终还是迎来了两国最后一战。

        大周已经名存实亡了,他们只剩下了京城这最后一个据点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去,联系探子,找一个人。”秦歌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周都城,对下属说道,“大周皇子时见,务必将他安全带出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秦歌站在城外,手中拽着那枚平安扣,他有好多话想对那个家伙说啊,他会恨自己吗?秦歌思绪翻飞,早已不关心攻城的进度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将军,您要找的三皇子时见早已经被秘密处决了,只留下了一封信。”探子回来,低声向他禀报,递上了手中的信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秘密处决?原因呢?”秦歌有些慌张地接过探子手里留下的信件,他没有拆开信件,心中任然带着些侥幸,紧紧盯着那个探子。他想在他脸上看见慌张的神色,或者说想发现他在说谎,然而探子脸上任然是那种淡漠的神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据线人来报,三皇子时见因通敌卖国,被判凌迟之刑,目前还未行刑,不过狱中已经不辨人形,生死不明。”探子说完,拱拱手退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听着那些话,那些字他每一个都听得懂,可是为什么,为什么凑在一起他就不太懂了呢?时见通敌卖国?凌迟?

        他脑子涨涨的,略显木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:长长的攻城梯被架起,投石机也开始工作,一个接着一个士兵努力的爬上城楼干掉敌人,最后一腔热血抛洒楼头,后面的人顶替而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些颤抖的打开信件,他想,他要找的真相,可能就在时见留下的东西里面。

        那里面只写了寥寥几句话,旁边夹着一朵桃花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从未有怪过你,我等着你踏平大周,我在大周都城等着你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很想你,嗯,我心悦于你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朵桃花已经扁了,带着些灰败,显然是经过了处理后保留下来的许多年前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你怎么不等等我呢,云景,你好狠的心啊,我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我也心悦于你啊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

        犹记当年在镇国寺后山的那片树林里,少年的笑容,如同树上的桃花一般,灿烂而又深情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大将军摸着手里的玉环,周遭悲伤的气氛显得异常突兀。他愣愣的地站在在这战场之中,忘记了身处的境地,唯有冲天的火光映红了他的双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将军将军,城楼破了。”不知道是谁先吼出来,紧接着,震天的欢呼便回响在人群之中,他们把秦歌奉为了祁国战神,覆灭大周,战无不胜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歌被簇拥着进了城门,挣脱掉了人群,没有再继续往里走了。他爬上了城楼最高的位置,仿佛在眺望远方,又仿佛凝视着眼前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手里死死拽着从心口取下来的平安扣,嘴角咧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
        都结束了啊,我到了啊,可是你又在哪儿?

        秦歌抬手,将平安扣举到了头顶,面对着前大周都城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覆灭了大周,我做到了,你看见了吗?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秦战神一名响彻了整个祁国,秦歌班师回朝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辞去自己的一身官职,他向皇帝讨了一个偏远封地的恩典,被特封为异姓江北王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军中那个照顾将军起居的亲兵锦云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,有人想通过他找到秦歌,却发现这个人也不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大概是战死沙场了吧,那人有些惋惜的想。

        再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在京城见到过这位战神秦歌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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